相声江湖,师承为大。
1953年初春的天津城寒意未消,一栋不起眼的建筑里却挤满了京津两地几乎所有的相声名家。台上站着一位神情严肃的老者,他目光如炬扫过全场,声音沉稳而有力:“今日起,相声门户该清一清了。”
他就是张寿臣,相声界第五代“寿”字辈的门长,江湖人称“相声总掌门”。此刻台下坐着四位“寿”字辈元老:张寿臣、常连安、马三立、郭荣启。后排站着的则是众多“宝”字辈、“文”字辈艺人,个个屏息凝神,等待这场决定相声界命运的会议开始。
这场会议将彻底改变相声江湖的格局,奠定未来七十年的师承脉络。而会议室外,新时代的曙光已经照进了这个曾经混迹天桥地摊的行当。
门户混乱:相声界的战国时代
解放前的相声江湖,犹如一盘散沙。艺人们为糊口奔波,师承关系混乱不堪。许多演员既是评书艺人,又登台说相声;有人自称相声传人,却从未正式拜师;甚至有人随意更改辈分,自封“祖师爷”。
展开剩余82%师承不明的现象比比皆是:张杰尧自称师从高闻元,却只是“口盟”而未正式“摆知”。为让张寿臣承认其“德”字辈辈分,他竟改名“张稽祖”,意为“相声界的祖宗”。面对如此挑衅,张寿臣无奈之下,只能勉强称其为“傻大爷”。
评书与相声两门界限模糊,不少艺人“两门抱”。谢派单弦创始人谢芮芝本是单弦艺人,因与“万人迷”李德钖交好,便被收为代拉师弟。这种跨界现象虽丰富了表演形式,却使师承关系更加混乱。
艺人们各自为政,缺乏统一的行规约束。战乱年代,张寿臣虽贵为总门长,却无暇整顿行业秩序,只能勉强维持局面。相声界急需一场彻底的清理,明确每个人的师承门户。
掌门权威:张寿臣的铁腕手段
张寿臣何许人也?这位生于1899年的相声宗师,12岁拜入“相声八德”之一焦德海门下,成为首位“寿”字辈艺人。天赋异禀的他学艺期间就掌握了大量段子,登台即红。20年代与“万人迷”李德钖合作,名噪一时。
在等级森严的相声江湖中,张寿臣的地位无人能及。身为寿字辈艺人,竟能让德字辈前辈敬他三分。他处理纠纷说一不二,连代拉师弟都无需请示师父——当收常宝堃为徒时,他一句话就将常宝堃的父亲常连安收为代拉师弟,当时其师焦德海尚在人世。
1949年后,社会趋于稳定。张寿臣决心整顿混乱的相声门户。1953年,他召集京津两地相声精英齐聚天津,准备重定江湖秩序。凭着在行内说一不二的威望,无人敢缺席这场决定命运的大会。
前排端坐的四位寿字辈元老——张寿臣、常连安、马三立、郭荣启,代表着相声界最高权威。后排站立的宝字辈、文字辈弟子们屏息以待,不知自己的命运将被如何安排。
清理门户:一纸令下改变命运
会议室内气氛凝重。张寿臣开门见山:“今日起,相声门墙要分明!”他首先处理的是张杰尧的悬案,宣布将其及其师弟韩子康开除门户,列为“海清”(无师承者)。张杰尧的徒弟班德贵则被划归马三立门下。
这一决定影响深远。被列为“海清”意味着在相声界失去立足之地,而班德贵因祸得福,成为马派相声重要传人。师承关系的重新划定,决定了众多艺人未来的命运。
会上还严格区分了相声与评书门类。对于“两门抱”的艺人,张寿臣明确要求:“评书是评书,相声是相声,各归各门。”每位演员的师承必须清晰可辨,不容混淆。
会议还清除了大量内容低俗、表演拙劣的艺人。张寿臣态度坚决:“相声是门艺术,不是要饭的玩意儿!”净化行业队伍,提高艺术水准成为当务之急。那些靠荤段子、低俗表演混饭吃的艺人,被清理出门户。
三足鼎立:侯马常家族的崛起
这次会议意外催生了相声界三大家族鼎立的格局。侯宝林、马三立、常家三股力量在此消彼长中逐渐成型。马家扎根天津,侯派立足京城,常氏家族则因烈士之名享有无上荣光。
侯宝林当时已是北京相声界的旗帜人物。作为北京演员领队参加此次会议的他,在会后组织“相声改进小组”,净化传统段子,编创新作品,使相声登上大雅之堂。他带领同行抛弃“下九流”的自卑心理,每天花一小时扫盲学习,切磋技艺,树立“人民演员”的新形象。
常氏家族因张寿臣的特别关照而地位稳固。常连安是张寿臣的代拉师弟,常宝堃更是张寿臣的钟爱弟子。当常宝堃在朝鲜战场牺牲后,常家获得了无上荣誉。张寿臣老泪纵横,在追悼会上长叹:“白发人送黑发人,天妒英才!”鼎盛时期,常家从艺者达数十人,成为津门相声界的重要力量。
马三立出身相声世家,其父马德禄乃“相声八德”之一。会议后,他于1953年加入天津市曲艺团,潜心创作了《买猴儿》等经典段子,其中“马大哈”形象成为一代人的集体记忆。张寿臣逝世后,马三立成为天津辈分最高、威望最大的相声艺人,马派相声艺术风格逐渐成熟:内紧外松、有条不紊、表演细腻、含蓄隽永。
涅槃重生:从街头杂耍到人民艺术
1953年的门户清理,为相声的蜕变扫清了障碍。但相声的真正新生,还需内容革新。解放前的相声名声不佳,被视作“低级趣味”的代名词。1949年底,相声面临生死存亡的危机——老段子陈旧不堪,新观众毫不买账,演员甚至被当众轰下台。
转机出现在侯宝林等人拜访刚从美国归来的老舍。老舍鼓励道:“把骂大街、贫嘴废话去掉,加上新内容、新知识,既有教育意义,还有笑料。”他亲自操刀改编传统段子,例如在《绕口令》中加入“共产主义我正学习,斗争恶霸斗到底”等新词。
1952年,“北京市曲艺工作团”成立,接收培养有文化的年轻演员,出版相声集子,参与政府宣传活动。1954年4月,更是在上海文化广场面对14000名观众公演——这场面是旧时代艺人无法想象的。
相声真正从“下九流”变成了“人民艺术”。那些曾经在天桥撂地的艺人,如今登上了大雅之堂;那些曾被学校禁听的段子,如今成为人民群众喜闻乐见的艺术形式。相声完成了从江湖杂耍到舞台艺术的华丽转身。
1953年那次会议室的尘埃落定,为相声艺术划出了一条清晰的传承之路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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